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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貧施加在同胞身上的暴力
編按:2012年1月《赤貧即暴力,打破沉默,尋求和平》國際研討會,Paul Dumouchel教授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演講。(中譯本:赤貧=極端貧窮) 什麼是暴力?答案既簡單又複雜。容易回答的原因是,任何人都可以識別出暴力,尤其當他親眼”目睹”,而且本身是暴行的受害者時。難以回答的原因是,沒有人確知如何談論暴力,才能放諸四海皆準,才能說服持反對意見的一方。 用肉眼看到暴力不難,但是如果有人跟你說:「極端貧窮就是暴力,真正的暴力」,卻難以言明。為什麼會這樣?即使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說明:某一行動,某一情況,展現出某種型態的暴力;但在其他情況下,很難,甚至不可能言明那是一種暴力。 這就是為什麼很難說清楚暴力是何物,因為只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言明:那一個特定事件或哪一種處境是一種暴力,並且獲得大家的共識。在其他情況下,仍有歧見,甚至那些在我們看來似乎是暴力的受害者,他們自己都遲疑、迴避、拒絕,總而言之,他們自己不會說:“這是暴力”,為什麼呢? 筆者看來,暴力之難以言說正是暴力的一部分。想讓每個人都同意「赤貧即暴力」之所以會難以言說,正因為赤貧是暴力的一環。只是暴力的一環。但是,除非赤貧消失,否則這一環的暴力將繼續存在。 另一方面,讓世人理解到“極端貧窮就是暴力”是根除極端貧窮至關重要的一步。但是,該如何做?而且為什麼會如此難以言明? 大多數的暴力能夠很快地被多數人承認,例如,強暴或人身攻擊,這些暴力往往會引發激烈的回應。這種回應和暴力的類型(身體或經濟暴力…)沒有直接的關連。廣大群眾遭受的經濟不平等並不總是被視為不公正或暴力;人身攻擊本身,當它沒有引發猛烈回應,可能也不被受害者以外的他者視為暴力;加上某些時候,連受害者自己也不認為那是暴力。相反的,我們有一種傾向,有時受害者也一樣,會認為這個暴力是一種懲罰,是他們活該,或者乾脆就說那是宿命。我們多能承認那些激起猛烈回應的行動是一種暴力。當然,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我們該如何識別一個回應是否猛烈呢?”,況且,我們常常忽略,或對那些沒有造成猛烈回應的同類暴力行為無動無衷。 當人們深受暴力之苦,卻沒有辨識出那就是暴力,我們這些局外人,通常會認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暴力更為嚴重,更為極端,遠遠超過我們所能感知的,因為這個暴力,讓他們和我們都無能辨識與言說。同理可運用在我們對極端貧窮的理解,「赤貧即是暴力」之所以這麼難以言說,足以說明它關乎極端暴力。因為極端暴力產生的後果,在最通行的意義上,就是讓它的受害者永遠保持沉默。 事實上,在我看來,極端貧窮的典型暴力便是排斥和沉默。為何是排斥和沉默?如果我們所在的社會,赤貧變得隱微不現,還有它雖然不是完全不可遇見,但是,我們可以很容易的迴避、繞過、視而不見。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意外,因為極端貧窮就是排斥。在所有的社會,特別是在越富裕的社會,想要起到正常的交互影響的作用,代價通常不便宜,你需要資源、金錢,當然,還有時間。生活在貧窮線的某種基準以下的同胞被排除在正常的社會互動之外,他們也被圈在其他人的日常互動之外。這個排斥也源於自卑感如影隨形,負面評語四處充斥,這使得受害者本身往往試圖掩蓋其處境,並退出各種能讓他們站出檯面的互動。 極端貧困的能見度這麼低,導致大家的忽視、冷漠以待,多數人都相信,在法國、日本或加拿大,沒有極端貧窮這回事。對「極端暴力」冷漠以待,或抱持懷疑的態度,也是造成赤貧即是暴力的一環,因為它讓被赤貧糾纏的受害者走不出這個迴旋;也因為我們沒有把貧困當作一種政治和社會的問題,沒有把它當作一個與大家都有關係,應該被充分討論的公共議題,卻把它當作赤貧受害者自己要去解決的事。 「極端貧窮的極端暴力」之所以存在,在我看來,很大的原因是源於這個沈默、這個社會排斥了赤貧的犧牲者,還有,也因為極端貧窮的議題,在公眾的輿論中嚴重的缺席。
窮人的天問
那麼多永遠也不會被說出來的心事 「那麼多屬於孩子的秘密,那麼多永遠也不會被說出來的心事。」若瑟‧赫忍斯基與赤貧的孩子並肩同行三十餘年,聽到了那麼多孩子的聲音,他也深知,還有很多孩子的聲音沒有被聽見,這就是為什麼「世界毫無改變,從過去一直到現在,沒有任何改變,人們沒有改善對待這些孩子的態度,也沒有加倍疼愛他們。」也因為「世人的眼光一成不變,因為世人無能理解這些孩子過去的日子和現在的處境。」所以極端的悲劇繼續發生。 改變依然可能,讓我們學習向窮人請益。 本期要目: — 窮人的天問 編輯小組 — 將改變這個世界的孩子 若瑟‧赫忍斯基 — 獄中讀《給明天的話》 冰峰 — 赤貧者的思想:激發行動的知識 若瑟‧赫忍斯基 親愛的朋友: 2010年2月在島嶼東岸,一名父親給兒子餵食農藥,然後燒碳自殺,這位絕望的父親採取了極端的手段。被命運強灌農藥的連小弟過世後,定期進入部落推廣閱讀的一名老師和她的夥伴,聽到連小弟的同學(一位同樣貧困的十歲男孩)說:「死了很好,活著一點都不好玩。」這個結論背後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經歷? 您或許還記得,2009年11月,在上海,楊元元,一名特困研究生決定提前結束生命,自殺前,她曾經質疑一個倍受眾人肯定的信念:「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我學了那麼多知識,卻看不到什麼改變。」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楊元元用她三十年的青春向這個結論提出質疑。都說苦盡甘來,很多特困者一生吃盡苦頭,卻嘗不到甘甜的滋味。為什麼? 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面對貧富差距的社會難題,如果你身邊站著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一位社會科學院的院長,還有一名資深的社會工作者,你會請教誰? 三十年前的巴黎,若瑟‧赫忍斯基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堂發表了一篇革命性的談話。他質疑:「這個社會相信學術知識至高無上,大學本身如此相信,我們也信以為真,深信為了對抗貧窮,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學界的知識。而當這些研究報告消失在政治人物與行政人員的抽屜裡時,留下的是大家深沉的失望。」 如何答覆他當時提出的大哉問?「為了有效對抗赤貧與排斥:赤貧者需要什麼樣的知識?行動團隊需什麼樣的知識?我們所處的每個社會及國際社會需要什麼樣的知識?」 冰峰,沒機會讀完國中,但不曾停止思考,從小經歷過無數嘲笑,最近來信,白底綠格的稿紙上,有他認真思考的痕跡:「一個老師教育兒童從小學習如何幫助貧困者,那他的教育是否成功?如果一個小孩學習到了對貧者嫌惡、歧視,那教育成效又是如何?」教育改革專家與家中有小孩的你我,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提問? 浮沉在赤貧的驚濤駭浪中,光靠特困者孤軍奮鬥,光憑「人窮志不窮」的上進鬥志,似嫌不夠。您一定同意,面對赤貧,需要一場集體的奮鬥。 (…) Read more
一個發現者的旅程
如果沒有機會認識窮人,我不會看見自己的保護網:那些有助於生存的知識技能、證明文件、親友後援等等,保護我不至於在社會裡手無寸鐵地被生吞活剝;如果缺少這些,我不可能擁有比窮人更無憂的處境。面對窮人遭遇的困難,多少人有能耐應對? 彥蓁 在ATD實習前後,我想我是有些不一樣了,消滅赤貧這件事,對我來說,似乎變得比較可以想像。雖然我還是不太確定應該怎麼做,也還不夠清楚ATD這一路走來累積的經驗,甚至不敢說自己已經了解什麼是”赤貧”(極端貧窮是一連串的不穩定所造成的,它影響到生活的好幾個範疇,在時間上持續不斷,並嚴重地使人在可預見的未來,無法單獨爭取到他的諸項權利,並再次承擔起他的各種責任。——若瑟‧赫忍斯基 (Joseph Wresinski) ,1987年,《極端貧窮與社會經濟的不穩定》報告書);只能以我相當有限的接觸與想像,來揣測那些更難於”貧窮”的處境… 然而,不需等待完全了解,我就不得不同意,赤貧不該存在世上!貧窮已經令人難以忍受了,身處赤貧將會是什麼樣的煎熬? 尤其當貧窮並非源於天災,而是出自人禍的時候。天災不會讓倖存者永遠沒有機會回復正常生活,先天或後天的生存本能總有發揮的餘地;若不是他們生存的環境已經不堪負荷,或者他們所需的資源早已被那些制定或者熟悉遊戲規則的人們佔有的話。富裕的地方為什麼仍然有人生存不下去?連採食果腹的權利都沒有,所見盡是別人的財產,好不容易找到了遮風避雨處,還得不斷受到驅趕… 遠古時候的人會欣羨這文明嗎?憑什麼某些人的付出就相對有價值,某些人拼了命也不足以維持生活?我們不能只是希望窮人在接受社會各界協助之後,能夠具備競爭力,為自己贏取一席之地;如果這個社會僅僅提供有限的位置,那麼總是有人要被排除的,有人掙脫了貧窮,同時必然有人陷入貧窮。如果在我們生存的社會環境裡註定有人要悲慘,甚至是基於某些人越來越窮才造就某些人越來越富,那麼為何應該改變的總是窮人,而不是這個社會,以及參與社會的所有人? 如果沒有機會認識窮人,我不會看見自己的保護網:那些有助於生存的知識技能、證明文件、親友後援等等,保護我不至於在社會裡手無寸鐵地被生吞活剝;如果缺少這些,我不可能擁有比窮人更無憂的處境。面對窮人遭遇的困難,多少人有能耐應對?樂意支援協助的旁人,喘不過氣時還有自己的保護網得以撤退小歇一番,如果這樣都要感到無力了,那麼窮人的處境還可以怎麼形容?還要責怪他們不懂自愛、消極、自棄、麻痺嗎(富人不也難免)?或許這些都已經是窮人能夠藉以恢復一點氣力的最後姿態了,何況很多時候他們相互扶持、樂天知命,幽默而堅毅地面對生存的挑戰。 我喜歡第四世界運動面對貧窮問題的態度,對我來說,它不只是一味否定、阻止那些不利於人的事情,更是要肯定那些支撐窮人不斷在逆境中維護自身尊嚴的人性價值。〈…〉第四世界運動不滿足於為社會弱勢要求補償措施,希望跟所有人一起反省改善那些不斷製造弱勢、默許赤貧存在的社會條件。〈…〉第四世界運動強調消滅赤貧需要每一個人,這使我相信自己即使沒有很多經驗,也可以投身其中。〈…〉我想沒有人希望赤貧存在世上,或許當越來越多人投入對抗赤貧,使共犯結構轉化為互助力量,我們距離目標就越來越近了!
信任人類大家庭的每個成員
第四世界運動持久志願者的公開信(2009) 各大洲的每個國家,有許多男人、女人和 小孩,他們被迫生活在赤貧中,必須奮力掙扎,才能確保自身家庭及社群的生存。他們沒有機會發展潛能與實現自我,其他人不認為他們能夠對社會做出有用的貢獻。身處令人難以忍受的環境,卻被視為罪有應得,使他們飽受羞辱之苦。 第四世界運動的持久志願者團體源自這個運動的創立人若瑟‧赫忍斯基(Joseph Wresinski)的堅定信念,他深信讓赤貧走入歷史是人類無可推卸的道德責任,他也相信,人類身上有著達成這項目標所需的勇氣與資源。 若瑟‧赫忍斯基堅持:唯有接觸最被赤貧折磨的人,並跟他們一起工作,才有可能消滅貧窮。這是每個第四世界運動的成員都有的抱負, 更是志願者的中心思想,這也引領我們去尋找其他擁有相同信念,卻可能孤軍奮戰的個人或團體,彼此支持,互相學習。 第四世界志願者團體創立於法國的一座貧民窟,半個世紀之後的今天,志願者團體分布在世界各個角落。他們與最被邊緣化的社會成員建立持久的關係,一種基於信任與尊重的關係 。藉著臨在於他們的社區當中,或去到任何他們被迫落腳的地點,這些相遇改變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 並且由此生出新的理解與共同的行動計畫。志願者團體共同的身分建立在這樣的決心:認識、理解赤貧族群真實的生活,並讓自己被他們所改變。世界各地的族群以百萬計,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日復一日抵抗赤貧造成的嚴重結果。 親眼見證遭受極端不公平待遇者顯示出的勇氣與希望,推動志願者團體奮力促進人與人的相遇,也就是讓生活在貧困中的人們、其他公民及社會上的各種機構得以相遇。這就激發了多樣化的行動、原創的方案及各式各樣的夥伴關係,好能擊退赤貧。見證的同時也自然生成這樣的選擇:迎接本世紀的各種挑戰,包括尋求和平與和解、可持續發展與人權的護衛,答覆這些挑戰必須透過一個根本的改變,改變社會與其特困成員的關係;改變的基礎:肯定赤貧者的經驗與知識,肯定他們的貢獻不可或缺。 持久志願者團體在這個世界上形成一個凝聚多樣文化、國籍、出身背景、生命經驗與信念的團體,每一個人都決意貢獻自己的熱情、才華與專長,深信團結一致,他們可以對一個更公義的世界有所貢獻;在那裡,每個人的尊嚴都得到肯定、受到保護,在那裡,進步的代價不再由最弱勢的族群來支付。 每個人生活經驗、看法與敏感度的多樣性是一個取之不竭的源泉,蘊含不可思議的創造力與想像力。這個多樣性同時也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在在要求我們重視並關照人與人的關係之品質。憑藉著這個多樣性,幫助志願者團體建立一個世界性的視野,這視野一方面建立在對人的理解,一方面建立在對國際潮流與國際事件的敏感度。 加入志願者團體是一個和其他人創造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機會,這個生活方式挑戰各種不平等的現象,挑戰層層分級的組織所蘊含的傳統概念,挑戰一個被過度消費支配的社會。 為了一個平等的道德原則,為了互相依存的共同責任,為了盡力分享金錢與物質上的資源,志願者團體試圖給每一個團體成員必要的支持。不論年資與肩負的責任,每個持久志願者都領受同等的生活津貼,津貼的額度根據被派遣國的生活花費以及他們的家庭負擔來擬訂,他們都享有一份健康保險及一份根據緊急需要及其他需要所儲備的團結關懷基金。 為了答覆國際第四世界運動在世界各地的需要,每個人在選擇志願者團體的同時,也選擇了盡可能讓自己被自由地調度 。協同運動的其他成員,持久志願者在規模不大的團隊工作,運動的成員中有些人經歷過貧窮。在小團隊中,他們互相支持,分擔責任、失敗與成功。 這個志願者團體凝聚了各個年齡層的人,他們或者獨身,或者有配偶,有的人有孩子,有的人沒有,他們所尋求的都是一個長期的投身,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生的志業。每隔一段時間,持久志願者會給自己一些必要的資源,並創造條件,好能個別與集體地反思他們的經驗,重新思索與更新自己在這個團體的抉擇。 與抵抗赤貧的人們長期近距離的接觸,並意識到依靠彼此的必要性,在在讓持久志願者之間建立起緊密的聯繫,由此而生的團結關懷,是彼此獲得支持的源泉,為使每個人得以發展自己的身心靈,以便將自己最好的貢獻出來,終能創造一個免於赤貧的世界。 2009第四世界運動持久志願者深根大會公開文件
信任人類大家庭的每個成員
成為第四世界的持久志願者 本期摘要: — 信任人類大家庭的每個成員:“持久志願者團”體深根大會文件 — 志願者投身分享: *我在國際第四世界運動總部實習的經驗 吳新慧 *陪他們一起尋找 陳香綾 *沒有認識窮人,我不會看見自己的保護網 彥蓁 *「赤貧者是我們思想的導師」 林聖齡 *成為第四世界的持久志願者 Sylvain 親愛的朋友: 史帝分與薇姬夫婦,是第四世界運動的全職志願者,2004年4四月,他們加入紐約市的志願者團隊。薇姬曾多年被派駐紐約,負責第四世界與聯合國的相關事務,她的先生史帝分則在紐約布魯克林(Brooklyn)的貧困區負責「街頭圖書館」。他們說:「這是我們接近赤貧族群的路徑,窮人每天在最前方為生存而奮鬥,他們是第一個站起來對抗赤貧的人。能夠成為第四世界的一員,我們感到非常自豪,我們有機會與來自不同背景的人協力奮鬥,希望每一個人都能過一個有尊嚴的生活。」 我們都渴望和平與正義,都希望社會能夠和諧,每個人各得其所。歷來,有各種治國之道,有各式改善社會的理論學說,諾貝爾和平獎頒給各國知名人物。或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得到這個獎項,但是,我們也能夠對和平有所貢獻。 都說知識就是力量,但是,幾千年來,知識的建構一直處於一種不平等、不平衡的狀態,底層的生命經驗沒有被納入知識系統,由上而下的知識建構失去生命力! 幾年前的「世界拒絕赤貧日」,在第四世界運動的動員下,許多國家的貧窮家庭代表去到聯合國,當時的秘書長安南接見了他們,一個住在馬尼拉北墓園的Tita Villarosa女士告訴聯合國秘書長:「我們需要您身上的知識,不過,窮人身上也有一些知識,是您需要的,讓我們把這些知識放在一起,從今以後不再南轅北轍,讓我們一起前進吧!」 (…) Read more